第15章 (修)

宝因在里屋,屈身倒在卧**,伸手往枕头底下摸着昨夜脱下的镯子耳坠,听见外面震天的唠嗑哑然自笑。

由头是她去院子里晒些将要发霉的衣物,玉藻都要跟在后头,李秀便觉得玉藻离不开她,于是用带着逗乐子的语气劝玉藻留在微明院,说什么大奶奶.头一遭正儿八经的去侍奉姑氏,是顶要紧的事情,她在林府十几年,再适合不过。

玉藻听完,脑子还没转过弯来,恰好童官也回来了微明院。

在正屋外头,喊了声:“大奶奶。”

宝因起身,抚平了下衣服缎面的褶皱,才挑帘去外面,站在廊下瞧出小厮是谁后,缓慢的语速中又有几分急切的担忧:“找我有何事?你不是该跟着大爷去京兆府了吗?怎么才去这么会儿就回来了?大爷呢?”

童官被连串的询问弄得脑子懵了,花时间理清后,吓得将手里的药包提到与自个脑袋齐平的位置,急忙解释道:“大爷已经到京兆府了,只是刚到就吩咐我去抓些滋补的药回来给大奶奶,待会儿我就要回大爷那去。”

宝因这才放心下来,她只怕林业绥第一日上任就出什么事情,当即命就近的小侍女去接过药包,童官弓着腰低了下头,以示自己的低卑后,转身离开。

李秀听到是滋补之类的药,下意识便认为是那种滋阴的,故走出来搭腔打趣道:“大爷也是个会心疼人的,要换了旁的男人,把人折腾到要死要活的,一下床就不管人死活了。”

话虽是这个理,只是这话说得太过直截了当的粗鄙。

宝因一时倒不知道该如何接话,只简单笑笑,脸皮却止不住的腾起一股热,而后让人去将药先用文火慢慢煎熬着。

李秀忙不迭的喊住那侍女,又走近女子,悄声说道:“大奶奶,这吃药乃是关乎身子的大事,又怎能拿去给不熟悉的人煎药?”

这话倒也是在理,多少祸事是由这些入口的东西而起的。

玉藻也急急巴巴的走过来,面容十分严肃:“我去给大奶奶煎药吧,还要劳烦婶子替我陪陪大奶奶了。”

宝因本想说煎药也不急在这一时,结果这人只留给她一个背影,最后到底还是没说,把戒指拢进手指后,与李秀一道往郗氏的福梅院去了。

去的路上,因这两日未好好游府,李秀一直在与她介绍府中景色,例如那处假山水景、或是这处院子的花草皆是她当初亲自盯着督办的。

宝因边看边含笑点头,适宜的露出点钦佩之色:“怪不得太太会如此倚重李嫂子。”

只按照李秀姑氏和郗氏的情分来论辈分,她们是同辈的,可若按照尊卑来说,这声嫂子是不必称呼的,只是李秀是郗氏看重的人,她也只能敬几分的连姓喊一声“李嫂子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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宝因先向郗氏问过安,而后去到东厨亲自做了一道菜,这是新妇需完成的最后一步礼,为此在她出嫁前,范氏还特地先寻好厨娘来教她,但也只学了这一道较为简单的。

第12节

范氏是如何说来着:“又不是平民百姓家,还需你一个主母下厨做饭,学这些不过是走走排场全礼数罢了,若是学不来,直接去东厨端现成的自也是一样。”

那时玉藻瞧见她在忙范氏不愿管的琐碎事,又因学这个而被烫伤,也劝过她。

可她不想踏错任何一步。

薄冰上走久了,便再也不敢走在地上。

一切忙活好后,宝因回到郗氏那儿,郗氏已经坐在朝南的主位,李秀也陪同一起坐着,她不露形色的短短一瞥,随后站到六仙桌旁,摆好竹箸等一应用具后,从婆子手中端过菜碟放下,最后是青底莲花的汤盆。

她正俯身要为郗氏舀羹,李秀站起身来,边说边从女子手里拿过匕:“大奶奶,还是我来吧。”

手中的东西忽被拿走,宝因微楞,继而言笑自若:“侍奉母亲是我应当做的,哪能让李嫂子为我代劳。”

“不讲究这个,就让她来吧,这些年来我也习惯她服侍了。”郗氏面上挂笑,开口道,“只要你能早日为绥哥儿生个郎君,便也是对我的侍奉了。

宝因不再说什么,垂头带着羞涩地应了声“是”,才在方凳坐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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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过早食后,侍女端来漱口的茶水,李秀又上前去尽心服侍郗氏。

郗氏漱完口,用帕子在唇上沾了沾:“绥哥儿如今有了朝廷任命,他又为长子,外头的事情自是有他来定夺,至于家里头的事也合该交给你这个绥大奶奶来管。”

此前半刻,蓝料玉制的牌子就已先命李秀交给了女子。

宝因纤柔的手指抚过玉牌浮纹,上有祥兽及“博陵林府牌”几字。

她乖顺低头:“母亲将府务交托于我,我万不敢辞。”

“你出身谢氏那样的大族,能力我自不怀疑,听闻在家时,你母亲也时常让你从旁管家,常有美名在贵妇人中流传,可到底没有真正管过一个大家,不知其中酸苦和劳累,亦不知有多少事要管。”郗氏叹了口气,似是十分揪心,“我又怎能狠下心来,就这样让你管?”

这番心疼关怀人的话说到最后,也终是穷图匕见:“近年来都是秀娘在替我分担府内事务,她素来都是个尽心尽力的,我特地嘱咐过了的,让她在旁帮衬帮衬你。”

在郗氏耳旁吹了几天风的李秀立马就向宝因行了个屈膝大礼:“以后府里有什么事,大奶奶尽管来找我。”

自李秀去到微明院起,包括说来逗玉藻的那些话,字里行间都是在透露往日林府是由她管的,虽不是主子,但自个地位也不一般,连抢侍奉郗氏这样的事,也不过是为了以此来肯定自己在府中的位置还未失去,好满足那颗心。

宝因掐断所想,付诸一笑:“多谢母亲体恤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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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兆府官署中,林业绥落座柳木圈椅,手臂随意在圈型扶手之上,厅堂两侧的坐席亦不空虚,分别是功曹参军贾汾、司录参军魏平山、司户参军郭阴、司兵参军吴澹、司仓参军孙雄、司士参军崔海。

他懒得说些官场客套话,直接发问:“京兆府久无长官坐镇,各司现今如何?”

梁槐死后,至今七个月,谢贤自是想要再举荐自己的人来担任,可郑彧好不容易才等着这个机会,又岂会放过,每当谢贤上书内史人选时,郑彧都会来插一足,两人互争不休,皇帝不管,于是内史之位便空悬许久。

厅堂众人均以为会被责问官署大门为何紧闭...谁也未曾想到这位林内史竟一句斥责没有,更是连套话都不说。

贾汾率先反应过来,立即答道:“各司运行正常,若有大事则会上交由大理寺卿暂为处理。”

林业绥只觉荒唐,皱眉再问:“如何个正常法?”

贾汾顿时哑口无言。

林业绥忽然笑道:“三日前,我的任命文书便由中书省送来了京兆府,无凭无证,连纸简易的汇报文书都未有,便要我相信你们口中的运行正常不成?倘有人犯法,难道疑犯的一句‘我无罪’就可结案?”

六人立即反应过来,但凡有品级的大小官吏均需定期写文书汇报,各项明细章程要一一列详细,可他们自进京兆府来就未写过文书之类的,倒得回去好好翻书琢磨一下。

林业绥环视众人,理应有七位参军,却少了一人:“司法参军呢?”

与司法参军私交还算好的郭阴站出来拱手:“裴司法已有两年不来官署。”

裴爽出身河东裴氏旁支,满怀志向入仕,立志要用刑律还百姓一片海晏河清,但为官八年,喊天捶地的百姓他救不了,视人命如草芥的纨绔子弟他判不得,往昔如泰山般高耸的志向在世族的互相包庇中被冲垮。

梁槐没了这么一块硬骨头,更好为世族便宜行事,自不会去管他。

林业绥静默片刻,翻了几页桌上的《万民案》:“命人去裴府,就说我为律法所困,需他解惑。”

半个时辰后,留着长须,一身白袍的裴爽来到京兆府,看着堂上所坐的男子,不过又是一个世族走狗。

他不屑道:“不知林内史有何疑惑。”

林业绥屈指落在案上,声音犹如洪钟。

“裴司法,意图谋杀人者该论以何刑罚?”

“徒三年。”

“已伤者如何论。”

“绞。”

“已杀者当如何论。”

“斩。”

林业绥接着问道:“那擅离职守两年,该论以何刑罚?”

裴爽没有丝毫犹豫,直接便应答:“笞五十。”

“判刑不遵又要如何论?”

“再笞五十。”

“好。”林业绥往身后靠去,冷眼相看,“若我明日卯时来,还能瞧见裴司法安然行走,便继续笞。”

贾汾深吸了口气,明日裴爽不仅是需要来上值,而且是哪怕被人抬着也必须来,他直在心里感叹,裴爽这个硬骨头遇到了个手段更硬的。

“若他不来,找去他家中。”

“笞其母,管教不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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