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土屋，三人围几而座。

男孩取来酱坛，杨全生也从怀中掏出一块油纸包裹的芝麻小饼。

“呀，肉囊！”

见到小饼，男孩情不自禁的叫了出来。

杨全生笑嘻嘻的把饼从中掰开，露出里面一层薄薄的稀疏肉渣，小几上顿时多了一股幸福的味道。

杨全生将大的一块恭敬的放到苏和面前，小的那块给了儿子。

小男孩兴奋的捧起肉囊就要去咬，却发现父亲手中什么也没有，于是放下肉囊，问道。

“阿爷，你不吃吗？”

“阿爷已经吃过了，你快吃吧，凉了就不好吃了！”

杨全生揉揉儿子乱糟糟的头发，憨笑着叫他快吃。

“嗯，留一块给阿娘尝尝。”

小男孩甜甜一笑，将自己手中的肉囊又掰下一块，装回油纸包好，这才开始品尝美味的肉囊。

苏和没有客气，端起粥碗，就是肉囊，几口喝干吃光。

他知道一张肉囊对这个家庭的重要性，也知道张全生身上没有第二张，更谈不上吃过。

他把家中最珍贵的食物拿出来款待客人，可见其纯良，苏和没有理由不吃。

吃过饭后，小男孩端碗去洗，杨全生这才惴惴不安的向苏和打问妻子的娘家事。

“娘子很少说她的家事，不知她的家人现在在何方居住？”

“这个我也不太清楚。”

“那他的兄长可安好？”

“邱兄已经早亡，他临死前托我照顾妹妹，可惜这些年，我一直没有找到，今日能见到你们，算是天降福泽了。”

杨全生并不健谈，聊了一会儿他就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。好在小男孩儿心灵嘴巧，有他在气氛不至于冷场。

大约休息了一炷香工夫，杨全生起身向苏和告辞，说他要继续前往市集卖筐。

苏和左右无事，提出与他同往。杨权生憨人一个，根本不懂得拒绝，只好与苏和一前一后离开了大杂院。

杨全生卖筐的地方并不是集市，他带苏和穿过大街小巷，来到城西河渠边的一座破落道观。

观里面尽是随地摆摊的小贩，看扮相就知道是与杨全生一样交不起租税的小买卖人。

杨全生和苏和来得较晚，观前空场好的位置早已被占据，两人只好绕到观后的枯井台边，寻了处阴凉地方将筐摆好。

当天晚上就是晋人传统的年节，不论买卖大小，大家只会卖到当日申时，其后歇业回家过年，直到新年初五才开始再营业。

所以年节前来逛集市的特别多，不论穷富多多少少都会备些年货，破道观里也不例外。

两人摆好摊帐，没过多久观前观后就挤得人山人海，看众人的穿扮也是些手头拮据的穷苦人。

人虽不少，但买筐的却没几个，绝大多数人都把目光都集中在粮食、布麻，以及薪火、酱醋等东西上。对筐和簸萁这种耐用的器物需求量确是不大。

故而，苏和盼星星盼月亮，盼到日头偏西，只卖出了一只柳筐和三把簸萁，收获了铜钱三铢和粟米一小碗。

“杨兄，你这筐和簸萁订的价格太低了吧。”

眼见人流开始减少，收摊的时间越来越近，而杨全生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心态，苏和有点按捺不住内心的狂野。

一只柳筐三个大子儿，一把簸萁一株铜钱，这样的价钱就算是把杨全生院里的筐货都卖了，也不值半贯钱。

这种日子过得可是一点奔头都看不到啊！

“嗨！不低了。前阵子比这还低，这还是涨起来了！”

看得出杨全生不旦不急，眉眼间还有些喜气。在他的世界里，根本不会想的太过遥远，只要今天晚上的饭有着落了，他就会开心。

他更不会去想编筐卖筐这个职业的前途，祖辈就是这么过来的，周围的邻居们也都是这么过的，他也这么过，理所当然。

杨全生的话让苏和一点脾气也没有，就这一只筐的销量还是他豁出富豪的脸面，生拉硬拽塞给一个妇人，不然杨全生的年夜饭就只有那一小碗粟米饭了。

“平常也和今天卖的差不多吗？”

“哈，时好时坏！冬天买的人少，春天要多一些。”

“那你没想过干点别的吗？”

“别的营生咱做不来，编筐是祖辈传下来的手艺，吃不饱也饿不死，挺好的。”

杨全生说的心平气和，如果只是一个不相识的人，苏和会觉得他可怜，但杨全生不是。

苏和此时有种想揍人的冲动。

“你自己也许饿不死，可你还有老婆孩子，她们怎么办？”

“那也没啥，娘子挣的不少。主家还管吃住，再加上我卖筐的收入，在大杂院里算是过的好的了！”

一瞬间，苏和的手快要伸到杨全生的头前，可最终还是被他憨厚朴实的笑容拦住。

‘算啦，人与人的境遇不同，只要他们活的舒服就好……’

破道观里的人越来越少，两人一边聊天，一边收拾着东西，准备再等一会儿便“满载而归”。

“杨兄，要是你突然间得了一大笔钱，或者说得了一家大商号，你会怎么办？”

“哎呀，那可不敢想，那得卖多少筐才能办得到！”

杨全生被苏和的话逗乐，他的思绪早已飞回了小院，寻思着用三铢钱买点什么年货给杨有德。

苏和暗叹一声，杨全生是个他完全不懂的男人，他的境界不能说低，也不能说高。

总之，有一句话他说的没错，有了钱的生活他不敢想。

苏和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想法，他笃定一笔巨富从天而降，不但帮不了杨全生，还有可能害了他。

最后的等待，杨全生又神奇的卖出一只筐去，换来一小罐儿盐菜。

等两人扛上扁担，来到道观门口，观里已经不剩几人。

破关门口，不知什么时候蹲了十几个破衣烂衫的青年，他们见有人出来，都起身围了上来。

这些人当然不是提前给人们恭贺新年来的，而是打算也在年节贴贴肥膘。

苏和乐呵呵的打发走了满头大汗的杨全生，谎称自己身上装着好货，把十几个小混混引到破观背静的一面。

正好生了一下午的闷气，需要释放。苏和一个不剩，将十几个小子全部扔进半冻半化的水渠中，临走还讲究的留下了一片金叶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