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8、第四十八章
岁行云原想去同司金枝与明秀她们一道吃饭的, 路上想了又想,最终还是绕路去了暂供叶冉落脚的风和院。

风和院抬头见山,院中心有一小小月牙湖, 四围桂子飘香,又有拒霜芙蓉初绽,本该令人心旷神怡。

可谁都明白, 叶冉心思郁结之深重, 美景晴光不可化,馥郁清风不可解。

此时叶冉正坐在湖边, 双手搭在圈椅两侧, 两眼放空远眺湖面, 神情一片沉沉死寂。

十二卫中的朱雀立在叶冉身后, 正垂首低语着什么。旁侧有名小竹僮手捧托盘, 盘中大约是为叶冉准备的餐食。

岁行云远远站定瞧了片刻, 见叶冉始终无动于衷, 抿唇无声低叹, 举步上前。

见岁行云到来,朱雀一愣。

“你先去吃饭吧。”岁行云对他笑笑, 从小竹僮手中接走托盘。

朱雀稍作沉吟后, 点头叮嘱:“那就有劳你。耐心些,好好与叶大哥说。”

这一个月多, 大家都已轮流开解过叶冉,却都无果,也就只岁行云早前因养伤之故没来试过。

从前在仪梁时, 岁行云算是叶冉副手,一年多下来他俩自有与旁人不同的默契,朱雀觉得岁行云或许能劝动叶冉。

待朱雀领小竹僮暂退,岁行云兀自走到叶冉面前,背对月牙湖盘腿席地而坐,将那盘餐食置放于地。

众人今晨回府是临时,厨院诸事匆忙从简,赶着让大家有热食果腹,顾不上精细。

纵使如此,李恪昭仍没忘吩咐厨院,特意为叶冉做了他在仪梁时心心念念的家乡口味。

“碎玉羹,你以往同我提过的,”岁行云将半盅肉羹淋在米饭上,摇头嘀咕,“公子偏心,就你的吃食与谁都不同。”

叶冉仍是原样,并不理她,连眼神都没给一点。可她浑不在意,端起淋好肉羹的米饭就自顾自开吃。

肉羹以秘制酱料烩调而成,加了被剁成细碎颗粒的脆山药与绿蔬,也是色香味俱全。

这是缙国的滋味,是王都遂锦的滋味,更是叶冉故土家国的滋味。

“难怪在仪梁时你总想着它,甚美。”岁行云两腮鼓鼓,乐呵呵地仰头笑觑他一眼,接着风卷残云。

必要时刻,岁行云吃饭是很快的。安静无声又迅速,仿佛不太需要“咀嚼”这个过程。

如此吃法,叶冉是熟悉的。战场上此时不知下刻事,每一餐都可能是自己的“上路饭”,若不吃快些,那碗饭就恐会成此生最后的遗憾。

眼见那碗饭不多会儿就将近见底,叶冉总算收回目光,冷淡瞥她:“牛嚼牡丹。”

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的人,嗓音难免沙哑,更添几许悲凉痛楚。

岁行云顿了顿,头也不抬地将那碗饭吃得颗粒无存。

又将剩下半盅肉羹端在手中,这才看向叶冉,做了个怪相:“你要吃么?”

“吃不下。”

“好咧。”岁行云愉快地捏起小勺,在叶冉不可思议地瞪视下,将剩下半盅肉羹也吃得干干净净。

叶冉指尖动了好几回,最终却只闭目忍气,语带轻讽:“你不是来劝慰我的么?”

“不是。道理你比谁都明白,还能怎么劝?”

岁行云取出绢子按住唇,两眼笑弯:“我就是听说你的吃食与众不同,想也知你不会亲自吃的。我既为你副手,你不愿做的事自得我顶上。怎么样?是不是觉着我有担当,够义气?”

“你抢了我的饭,我还得夸你?滚蛋。”叶冉眼眶微红,阴郁死寂许久的眸底却有了久违的活泛。

岁行云冲他做怪相,没心没肺般:“滚就滚。晚饭我还来,反正你又不吃。”

“别来了,”叶冉极目远望,百感交集,“我吃就是。”

“那我这就去给你拿来,”行云仰面望着他,认真道,“老大哥,路还长呢。你我都是提着脑袋过活的,活着的每一日就像这碗饭,吞得下时就尽量吞,想太多没用。”

叶冉喉间滚了滚,最终却未接她的话,

岁行云也知他的心结绝非旁人三言两语就能开解,得由他自己慢慢想通。

她相信叶冉的消沉只是一时,终会振作起来的。死都不怕的人,又怎会怕活着?

*****

到底伤还未愈,岁行云回到主院后就有些蔫儿,在主屋外间的坐榻上趴着小睡一觉,醒来却还不见李恪昭回来。

这才有些担心地往前头去瞧。

半道遇着飞星,岁行云蹙眉:“公子呢?”

“进宫了,”飞星恹恹道,“质子无王命私自归国不是小事,三公子奉君上之命来将公子斥责一通,又传进宫去问话了。”

虽是因蔡国突然生变,李恪昭为保命不得不私自返回,但他该按规程先递交请罪书,而后在遂锦城外停驻,等候君父裁定是否可入城回府。

“大家都有伤,途中又未得好生将养,公子一心想着把大家安顿好……”飞星低落垂眸,“都怪我。若是叶冉,就会记得提醒公子这一茬。”

其实也不怪飞星。他原是奴籍出身,不似叶冉贵胄子弟,这种事他忙中出错也是情理之中。

“你不记得不奇怪。这么大的事,公子怎会忘了?”岁行云疑惑挠头,“先不管了。早前公子让送回来的书简中,似乎有王律规制一类的记载,咱们去翻翻,看这罪名究竟能有多大。”

她怎觉得李恪昭是故意的?

左右无旁事,飞星便领她进了府中书房,两人一通翻箱倒柜。

此时造纸之术尚不普及,书册典籍极其珍贵,一应礼法、规制的完整典籍只由相应官员掌管宣教,公子们府中通常只存有一些誊抄下的重要条款。

翻了许久,并未寻到“质子私自归国回府”是多大罪名,岁行云与飞星皆有些沮丧,垂头坐在地垫上猛叹息。

“如今朝中能有为公子说话的人么?他的舅父会护着他吧?”岁行云问。

“公仲大人?”飞星眼神苦涩地觑她,“因着公子母亲的一些事牵连,公仲大人怕是说了也不管用。否则当初也不会是公子被送去蔡国为质了。”

“什么事?”

“我所知不多,详细的你只能问公子,”飞星道,“我只知是公子母亲早年做了桩什么错事,暗中寻亲哥哥帮忙遮掩。到公子十岁那年,事情还是被君上知晓了……”

缙王元后产下太子李恪选后便因血崩撒手人寰,李恪昭的母亲是继后。

到李恪昭十岁那年,继后不知因何事触怒君王,被幽闭中宫,同时也牵连了父族。

她的兄长公仲廉一应朝职全被罢免,只堪堪保住“宜阳君”的封荫,长居宜阳城,一年才能来遂锦面见君王一回,难达天听。

“这些年,公子实在不易,”飞星闷声道,“叶冉若再颓丧下去,我怕公子独木难支。”

“不会。公子撑得住,况且还有我,”岁行云凝眸轻笑,“大不了,我替他打一座城回来。”

她定定望着手中那册书简上的工整字迹。

缙后宫从天子制,一后,二妃,六嫔,八良子,十二美人,另按王之所需,三百为限。

啧,狗屎般的世道,当个王要被这么多人睡?惨绝人寰。

在简牍上看到这规制,她并未感到意外。

以李恪昭的身份,及他将来会站上的地位,这事在当世合情合理。她早就想到的。

李恪昭这人极好不假,她情生意动也不假,但此事着实超出她能“海涵”的范畴。

为今之计,她似乎只剩“将人吃干抹净了就跑”这条路了?

*****

李恪昭回来时天色已暗。

听飞星禀完各院众人下午的情形后,他便回到主院。

院中回廊下,岁行云背靠廊柱坐在长椅长,右臂懒洋洋搭着长椅扶栏,侧头望着树影间的月亮出神。

见李恪昭进来,岁行云立即敛了心神,扬笑冲他飞了个眼儿,勾勾手指。

他走过去她下方站定,略仰头与她四目相接,眼底有月华流转:“你伤还未愈,入夜为何还不睡?”

“我在等你。”岁行云直起身跪在长椅上,双手搭着扶栏,垂眼俯视他。

一时间,风月无言,人亦是。

两人都只是看着对方眼底那个自己,近在咫尺,又似遥不可及。

岁行云突然坐直,略倾身自扶栏探出,在他唇上印了一记稍显显鲁莽的亲吻。

“在巩都时你偷亲我一回,我这就算清账了啊。”她佯装镇定地下地站直,背着手就往寝房去。

早上回府时李恪昭便吩咐人打点妥当的,岁行云住主院寝房,他自己则在相邻不远的侧厢将就。

岁行云负手才走出没几步,就被他大步追上来,从背后环进了怀中。

“哪有你这么敷衍的?”他不知她心中所谋,沉沉轻笑一声,低头攫住了她的唇。

岁行云心念一转,最终没有推开他。

她有些唾弃自己的“禽兽之心”,却又克制不下心中悸动。

或许也是不愿克制吧。两世为人就遇见这么一回,若然无疾而终,她实在也意难平。

至少,他此刻喜爱她,需要她,是真的;她虽贪人之好,但也愿报以热忱与柔情。

亲他一回,她还他一座城,如此想想,她也不算太禽兽……吧?

秋日静夜,亲密交叠的气息里全是桂子的馥郁甜香。

各自的心事就在一次次沉默却大胆的黏缠中散落风中,两人都初初尝到此生最甜那颗糖的羞涩蜜味。

良久过后,李恪昭拥着岁行云坐在长椅上,噙笑平复紊乱的气息。

岁行云仰脖将后颈枕在他臂上,没头没脑地闭目嘀咕:“你可当真是半点不敷衍,果然成大事者做什么都以命相搏啊。”

亲得可太狠了,当真太狠了。果然狼崽子是不会时刻温柔的。

李恪昭尴尬赧然,以掌捂住她略肿的唇:“谁在跟你‘以命相搏’?!”

他只是,不太熟练。

*****

今夜闷燥,两人都知回房也难成眠,便并肩坐在廊下说说话。

“事情严重吗?”岁行云偏头望向李恪昭。

皎洁月光将他俊朗侧脸勾出冷凝坚毅的线条,使他比以往更加沉定从容。“三日后,我需在朝会上向群臣说明事情缘由,待君父与群臣商榷后定论。”

“你向来不是个大意之人。刻意落这把柄,要的就是这结果吧?”岁行云意味深长地坏笑。

“给你机灵坏了。”他乜她,眼底隐有笑意。

此次是蔡国生变,叛臣弑君窃位,意欲斩缙质子撕盟,于情理来说,李恪昭无诏归国不算天大过错。

若他老老实实按规程向君父递交罪己书,得君父允准后再入城回府,便使此事无形中成了君王家务,在朝中不会有太大浪花。

惟有出错,朝中百官在职责立场各异的交锋中才会想起“质子也曾肩负两国邦交”,进而引发对李恪昭数年质蔡功过的探讨与重视。

“你有把握吗?”岁行云问,“朝堂陈情后,你在国中能稳住脚跟吗?”

李恪昭并不妄言胜负,保守道:“我只能说,尽力而为。”

他闭目,握紧了她的指尖。

“当年蔡国本有意让我五哥前去为质,我算自己‘上赶着’抢来这苦差的。那时母后被幽闭中宫已一年有余,舅父地位岌岌可危,我务必得有所为,才能稍解他们于困顿。”

可那年的李恪昭只是个半大小孩儿,还因母亲的事在君父面前连带也得冷遇,很难有什么建功立业的机会。

惟有赌命,去质蔡,台面上勉强能得个“于国有功”的大义名声,如此缙王对他母亲与他舅父才网开一面,不至痛下杀手。

“母后她没等我回来,在我质蔡的第一年就‘郁郁而终’。”

他以稚龄赌上性命行险路,本是为了替她余生拼出一条生机勃勃的新出路。可她懦弱地选择了一死了之,几乎让他的决心与勇气成了孤零零的笑话。

但他已开弓没有回头箭,只能步步为营地沿着自己选的路走到如今,还将继续走下去。

“我讨厌心志软弱之人。”李恪昭握紧了她的手,垂眸看着两人交叠的衣袂。

“我其实不太会安慰人,光会嘴上花花的安慰根本于事无补。”岁行云回握住他,认真道。

“在船上时你曾提过,是因隔水的代国抢占了原属缙国的积玉镇,控制了澜沧江与滢江汇流处的水道要塞,这才导致那夜无咎接应来迟。若能设法给我一队真正的兵,无需超过万人,我替你将积玉镇拿回来。”

自二十多年前缙国灭陈后,一直奉行“与民生息”的国策,甚少出兵打无全胜把握之仗,以免耗人耗粮,动荡国本。

积玉镇地处要塞,水、陆四通八达,据闻眼下代国派驻在那里的主将又最擅守城,若要打,或恐进入僵持互耗,这对缙国来说就是无全胜把握之仗。

若能以李恪昭的旗帜,用极小代价替缙国收复这座城,他在朝堂上就能在最短时间内站稳脚跟。

“你信我,”岁行云语气笃定,“但凡靠山面水之城,都是我的福地。”

说她狂妄也好,鲁勇也罢,她上辈子花了七年所学所践的正是此类地形,所学本就是无数前辈名将的经验荟萃,这使她在当今世上占着先手便宜,不会有太多将领比她更擅此类地形。

李恪昭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,好气又好笑地疑惑道:“你这小姑娘,怎的与谁都不同呢?”

活得像万丈峭壁上的野蔷薇,美而不娇,艳而有骨,经得起风浪,扛得过霜雪。

“若真想帮,就一直在旁看着我吧。”李恪昭笑了。头低低的,月光挂在飞扬的眉梢上,身后有桂子随风簌簌。

无需再去为我搏命,就这么看着我一步步踏过漫长征途,然后,将世间最好的一切捧到你面前。

作者有话要说:

让我们恭喜第四十七章评论区前三甲:

小阿紫 2019-09-25 02:31:38 抢沙发!土豪土豪,这是你掉的地雷么?

mima喵 2019-09-25 02:34:57 哎呀…

汪萨萨 2019-09-25 02:41:23 恭喜小李子喜获初吻…未遂!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

以下为随机挑选第四十七章部分评论

夏喵:感觉扰人初吻,天打雷劈这句做标题更好哈哈哈

:-i :两个人互相依靠扶持走下去,真好呀

阿纹家的头头鸭:有花堪折直须折,行云你快上啊~~

cello:李小六生气气了!我激动得在被窝里红掌拨清波!!!请昭云夫妇疯狂对彼此心动!!!

eva:光明正大亲亲不容易啊,马仔们也应该要多点眼色,不能做了助攻又当拆墙的。

京如若:这什么混蛋三哥?这什么混蛋飞星?啊啊啊,我们行云要是不亲回来了,小六真的太惨了哟喂!不过半个夫人应该很快就是一个了吧嘿嘿

林雪依:昭昭!!!你终于憋不住了!!!我好开心【抹泪】虽然你现在还在待定席,但是积少成多量变产生质变,连你们的孩子怎么教我都想好了。份子钱已准备好,冲啊——【咆哮】

卷宝:哈哈啊哈哈哈,好惨啊,媳妇儿第一次献吻,居然被打断了

chelsea?:飞星 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啊啊啊啊啊啊 我六开张了哈哈哈哈哈哈 妙笔生花,给一颗地雷做奖励吧!

周徐引:这俩傻子好甜哦

头头家的阿纹鸭:我们帮你说出来!叫他去死!(声嘶力竭

林:飞星这眼力劲也是没谁了,都捂眼了就不能背身等人办完正事啊,你家公子不被自己坑就被自己人坑也是厉害了。小六:我好容易聪明一回厚着脸皮将将把自己推销(初吻)出去我容易吗我。行云:我三分热情不用水一点风都能吹灭我有啥办法呢我。

戈道:很好,这么干脆非常岁行云。狼崽真的可以嘤嘤嘤,让人心都化了的嘤嘤嘤!

蒜蒜: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行云小将军太勇敢了!谢谢谢谢谢谢以后小六可以光明正大谈恋爱了

出来放风的孩儿妈妈:亲就亲,答应这么干脆,是不是在心里已经想了很久了。

mr.tree:醒醒,你不是初吻啊

其叶菁菁:小六:这年头谁还不会撒个娇嘤嘤嘤了 媳妇面前骨头都没有 哼

胖胖的桃子:给了甜头还想跑,行云啊你还是太年轻啊~小六子可是个护食的狼崽子呢~

纤尘墨微染:行云:什么初吻,初吻早丢在某人偷亲里了

林子啦啦啦啦啦:嗷嗷嗷,你们俩快开始谈恋爱!但是我也是小李子事业粉怎么办(?? ? ??)

西西西:行云:我喜欢嘤嘤嘤的小绵羊,但是呜呜呜的小狼崽也好可!1551好难选但是我成年了我想都……唔! 李恪昭:不,你只想要小狼崽 展开全部内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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